合上莫言的《生死疲劳》,脑海中充斥着的,挥之不去的并不是某一具体的故事情节,而是一种从内而外萦绕弥漫的深沉的“疲劳”感,以及在这“疲劳”下蓬勃生长的,野草般的生命力。这或许正是书名“生死疲劳”的精髓所在——生命的本身就是一场在生死轮回中充满着厌倦疲惫但又在坚持不懈的壮丽旅程。
小说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它怪诞诡谲的叙事手法。地主西门闹在土地改革中被冤杀,怀着滔天的恨意堕入轮回,先后转生为驴、牛、猪、狗、猴,最后怨念散尽才重新回归人形。通过这一双双“动物之眼”,我们看见了中国农村从1950年到2000年这半个世纪的沧桑巨变。
这种叙事手法为小说提供了多重视角,化作驴时,它见证了大跃进时代的狂热与荒诞;化作牛时,它亲历了文革的残酷与坚守;化作猪时;它参与了改革开放初期权力的争夺。动物视角剥离了人类社会的政治标签和虚伪的面纱,用最原始的动物本能和情感,直击历史的本质。小说的灵魂在于人物形象的塑造,而塑造人物形象的关键在于突出某一特点,本篇最突出的特点是“执念”。
西门脑的执念是“恨”与“不甘”。他本是勤劳富裕的善良地主,却遭逢时代巨变含冤而死。这份冤念促使他想重返人间含冤昭雪。却被阎王三番四次得戏弄,转世成口不能言手不能划的动物,亲眼看着时代的变迁。然而最有趣也是最可怜的是,在一次次变成动物的过程中,他作为“人”的情感和记忆被动物本能逐渐侵蚀,淡化。他从一开始的转世成一头桀骜不驯,充满复仇火焰的“驴折腾”,到最后变成一条顺从,忠诚的“狗精神”,其深粹在灵魂深处的“恨”最终被时间和轮回本身消磨。
蓝脸的执念是“守”与“独立”。蓝脸是本篇里唯一一个从始至终坚持单干,决不入合作社的农民,他就像一块顽固的石头,矗立在集体化革命的洪流之中。“亲兄弟都要分家,一群杂姓人,硬捏合到一块儿,怎么好得了?”他的“守”,守的是一种个体精神的独立。在众声喧哗的时代,他的沉默与坚守形成了最有力的反抗。
尽管莫言的文笔充满了戏谑与幽默,但本篇的底色是深沉的悲悯。我们看到了历史的荒诞:人为的阶级斗争,狂热的政治运动将人性扭曲、亲人反目。我们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在那个时代下,人命如同草芥一般廉价。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苦难中,依然能看到人性的光辉与坚韧。蓝脸坚守单干的固执,蓝解放对爱情的奋不顾身,西门闹次次转世都在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这些都是在“疲劳”的生死循环中,生命对自身意义的不懈追求和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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